毕沙罗与家人

房佳雯

对于大多数人来说,印象派画家「毕沙罗」或许是一个比较陌生的名字。确实,他的名气远远不及与他同时代的画家。但有趣的是,无论我们谈到哪一个印象派画家,也都会提起毕沙罗。比如,当梵高割耳朵进了精神病院,没有人敢接近他的时候,是毕沙罗去帮助他,并且把自己的家庭医生介绍给他。又比如,高更在股票市场工作十年却很不快乐的时候,是毕沙罗带他走进绘画的世界,并且给予他鼓励和支持 。 除了对朋友们的爱,最让我感动的是毕沙罗和家人之间深刻的爱。 

1830年,毕沙罗出生于加勒比海上的一个小岛,成长在一个富足的葡萄牙籍犹太人家庭。虽然他从小生活在殖民地,但他并没有欧洲人骨子里的优越感,他的出身反而让他思考:「人与人难道不应该是平等互爱的吗?」长大以后,他爱上了父母从南美洲买来的女佣。可想而知,这样的爱情在当时遭到了父母强烈的反对,两人不得不离开家乡,到伦敦独自建立家庭。也许正是这样的经历,让毕沙罗内心渴望一种超越种族和阶级的爱。「我是一个富商的儿子,难道就不可以爱穷人的女儿吗?」在他的心里,人应该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。

多年后,毕沙罗为他这位已经三十八岁、生育了七八个孩子、不再年轻苗条的妻子画了一副肖像画。佣人出身的妻子平时勤俭节约,连灯都舍不得开,只是借着日光给家人缝衣服。毕沙罗深情地看着妻子手中的线一来一回,他的画笔好像相机的快门一样记录下这平凡,却在他眼中极美的动作。画布上所承载的对妻子的疼爱之情远远超过了他绘画技巧的高超。因为眼前的不是请来的模特,而是在所有人都反对的时候,依旧坚持和他相守在一起,并且等待了十年才穿上婚纱的女人。面对这样一位甘心为他付出的女人,我想毕沙罗的内心是充满歉疚的,所以他一生信守诺言,对出生卑微的妻子忠诚而且敬重。

毕沙罗的大儿子路西安从小受到父亲的影响,对绘画充满兴趣和热情,耳濡目染地学着父亲的样子画画。在儿子十一岁的时候,毕沙罗看到这个对艺术刚刚萌芽的孩子在专心画画。当时他灵感一现,心想:「我为什么不把这珍贵的一幕画下来呢?」于是他拿起画笔,透过父亲的慈爱目光记录下儿子的成长。此刻,这不像是对父子,更像是志同道合的伙伴,藉着绘画两个人有谈不完的话题。我看到毕沙罗里面那个爱家人爱朋友的品质,就在朝夕相处间潜移默化地传承给了下一代。路西安后来成为一个艺术家,在英国开办了一间出版公司,帮助许多才华横溢却怀才不遇的画家出版画册。

1865年,毕沙罗的小女儿珍娜诞生。不幸地是,她从小体弱多病并且患有严重的呼吸疾病,在九岁那年就永远离开了爱她的家人。珍娜去世的前一年,毕沙罗为她画了一幅肖像画:白色的衬衣、蓝色的连衣裙、日式的扇子,坐在椅子上安静地望着父亲。这一刻定格下父亲眼中女儿最天真美好的样子。这个女儿是被毕沙罗格外疼爱的,他舍不得珍娜被病痛折磨,舍不得她无法像一般的孩子那样拥有健康快乐的童年。绘画成了父亲对女儿最不舍的告白,也是他为这个女儿的存在能够保留的最珍贵的回忆。 

在毕沙罗夫人八十三岁时,她的长子路西安为她画了一幅肖像。此时,她的丈夫毕沙罗已经去世二十年。在父亲去世后,孩子们希望母亲搬过去和他们一起住,但是她始终坚持要一个人住在这个老房子里,守护这个带给她幸福的家,这幅画就是在这个见证他们婚姻的地方完成的。毕沙罗夫人是极度幸福的,因为她真正被爱过。她被一个为了和她在一起,可以对抗家庭的反对和世俗的偏见的男人,如此深深地爱过、珍惜过。她的儿女对她也是满怀敬重和爱戴,常常来看望她、围坐在她的身边。

在毕沙罗的眼中,艺术不是为了让自己一举成名、受人追捧,而是一种去将生命中他觉得珍贵的东西传递出去和存留下来的方式。在毕沙罗的家庭里,绘画成为了一个代代相传的爱的语言。原来一个内心充满爱的画家,他的生命是如此饱满且有厚度的。对我来说,一个画家可以用尽一生爱自己的家人,这件事本身就是最动人的画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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