希望与勇气

一帆

我是一个肿瘤科医生,曾经要接受一个采访,访谈的题目是「希望」。我想我能跟病人讲什么希望呢?肿瘤科医生最大的成功就是让病人不死于肿瘤,这就算是「治愈」了。如果是晚期癌症,没有治愈可能的话,那就只能尽最大努力使死亡来得慢一点,过程舒服一点。所以很多时候我们跟病人谈生存期、死亡率,也经常参加各种会议去了解新的肿瘤药物的效果。

有一个名词叫Relative Risk Reduction(相对危险率减低程度)。 有时候药物效果不是很惊人的话,药厂就喜欢用这个指标,因为这样数字看起来会大一些,如果用绝对的危险率减低程度,数字就会看起来很可怜。估计统计师和程序员都很了解我说的这些,但是病人却经常听不懂。因为对一个人来说,他不会想到自己是相对地死掉了,如果死亡发生那就一定是绝对的死亡。所以说人生最绝对的一件事就是死亡。

最近有两个没有「治愈」的病例让我感触很深。

一个是五十刚出头的壮年人,平时身体很好,突然下肢就不能动了,一查才发现肿瘤已经弥漫全身,还造成脊髓压迫。紧急手术以后恢复得还好,但是活检标本却说不出肿瘤来源是什么。我是在这个情况下见到他。当时的情况看起来还是有点希望的,计划等手术伤口长好,就可以用化疗缓解病情,我还把活检组织送出去做基因测试看看来源是什么。我们也简单聊了一下信仰,他是基督徒,但是好像与主耶稣的关系还不是那么亲密。他出院一周以后,因为背部伤口疼得厉害又被送回来了。这时发现伤口感染了,要等使用抗生素六周以后才可以开始化疗。问题是他的肿瘤长得特别快,他一天天虚弱下去,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身体变差,那时候我知道他已经没希望了。想到他连治疗的机会都没有,我觉得特别失败。

我最后见他一面的时候,他躺在床上,全身都肿了,但却跟着录音机在唱歌。当时我心里特别难过,哭得很厉害,其实我不应该这样,因为作为医生是不能跟病人太接近的。他却反过来安慰我说:「我要去一个好地方了,我要见到我的爸爸妈妈和我刚刚车祸去世的侄子了,我的这些亲人都是很有信心的。最重要的是,我要见到我那良善的主(Good Lord)!」

「我准备好了。」

「哦,还有,我也会和你再见的!」

那天晚上他就昏迷了。他的家人后来找我谈,说他生病后信心变得很大,倒不是对癌症治愈有什么信心,而是重新与主有了亲密关系,有了复活的希望和面对死亡的勇气。后来我们需要一起商量是否拔掉气管的插管让他自然去世。

他的家人问我:「你觉得他准备好了吗?」

我说:「他自己说的,他准备好了。」

没过几天他就走了,从发病到去世才几周而已。我也没能做什么,最讽刺的是他的基因测试到他去世时还没得出结果。但是我见证了他因为相信耶稣基督而出死入生的转变过程。

还有一个七十多岁的女病人,两年前得了一种很恶性的乳腺癌。她是地产经纪人,是一个单身女强人,来见我的时候她还很忙碌地工作。其实她不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,对人疑心大,所以我跟她讲话都是小心翼翼的。我觉得她这个性格跟她的婚姻不幸有关,可能被人骗过以后就不再容易相信别人。用了化疗之后肿瘤缩小到几乎没有了, 我把她转给外科去做手术,这是她唯一可以被治愈的机会。结果因各种的误会导致手术没有做,据外科医生说是病人拒绝手术,病人很生气,说她没有这么提过,反正几乎就是一场官司。

不幸的是病人的肿瘤又长回来了,而且来势汹汹,只好再进行化疗。在这一次化疗的过程中,病人改变了很多,她渐渐不再那么难搞了。她跟我说有很多人为她祷告,她自己也每天都祷告。我们的见面经常就是聊聊生活和信仰方面的事。她很喜乐,也不想再追究那场误会了。

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她肿瘤又恶化的时候,那天下午我们聊了好几个小时。她知道肿瘤已经扩散到脑部了,不过她回想起当初错失治愈良机,却认为这是一个神给她的伪装的祝福,因为她现在比以往健康的时候都更喜乐平安,时刻与主耶稣亲近,时刻依靠主的恩典度过危机。她说如果当时她被治愈了,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有一个改变了的人生,还是会天天靠着自己做女强人,纠结于一切过往的痛苦和新的不如意。

说实话,听到她说的这些话我是很惊讶的。这个改变真的很大了!有谁敢说情愿自己的病治不好呢!我可以看到她的希望已经不在世上那或长或短的客旅一般的生命,而是在于那天上永远的家乡。癌症治得好或治不好,人人不是都会死吗?但是神赐给我们在耶稣基督里永恒的生命是治愈死亡的唯一希望。

当我去观察我的病人,我感到他们心里都是向往着能永远活着。我们医生和耶稣的区别就是医生不能治愈死亡,耶稣却可以。耶稣的复活带给我们对永生真实的希望,和面对死亡无畏的勇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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