麦麦
我的故乡是一个背水依山的小城,她坐落在两条河的下游。山这边是河水浑浊的西江,另一边是清澈的漓江。因为两条河在这里汇合,河水的颜色是黄和绿交错相映的缘故,人们称她为鸳鸯江。
不知何故,在我梦中的故乡总是停留在夏季,也许因为那段时间总是一年中最暇意愉快的日子吧。在漫长炎热的夏日, 到了下午四五点钟,河边定然是人声鼎沸。少年们噗通的扑水声、妇女们的说笑声和孩童的哭闹声交织在一起,频繁过往的船只鸣着汽笛,螺旋桨泛起的大波浪哗啦哗啦地冲过来,也没能把人声完全掩盖过去。晚上七八点的时候,夕阳斜落在河面上,金灿灿的波光跳跃着反射到在河里游泳和玩水的人脸上, 又顽皮地跳回岸边的树木上,最后汇集成片地洒在河堤上,夕阳下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美好。
阿励是我高中同桌兼闺蜜, 我们的家都在河边,只不过我住上游她住下游,因此顺河漂流理所当然地成为我们暑假最爱的项目之一。傍晚时分,我们常常从河的上游开始漂浮,懒懒地躺在救生圈上,漫无边际地闲聊着关于老师同学或是某个喜欢的偶像。随着天色渐渐的变暗,星光开始显露,我们就顺着河流到达下游,然后上岸到阿励家里换衣服再到街上逛夜市。
故乡的小城虽地属桂南, 可当地的习俗却全然是一片南粤风情。夜市上的人群熙熙攘攘,沿路南洋风格的“骑楼 ”里各色小店大半夜都是灯火通明的。那个年代的街头到处可以听到谭咏麟、张国荣和陈百强的歌声, 这边厢在唱“狂呼我空虚”的同时,那边厢在唱“喔喔无心睡眠”又或是“为何偏偏喜欢你”。偶有录放影机在播红线女的粤剧,这热闹都比上庙会了。
阿励拉着我神速地穿过街上卖各色小商品的夜摊,快步来到中山路摆满小桌板凳的“食市”。“嗨!两位姐姐来俩碗炒田螺。”炒田螺是当地的风味小食之一。先将生田螺处理干净, 再把螺尾去掉少许,以便煮时容易入味。然后配上蒜泥、姜末、紫苏和辣椒炒至近熟后加入骨头汤熬至螺香四溢,附近的人都会被吸引过来要趁热食用。田螺肉鲜脆可口,田螺汤美味无穷,若在汤里加入米粉就又成了另外一道美食。在我们家一般要等中秋节才有机会吃到炒田螺,节前母亲会买一大袋生田螺回来放盆里养几天,还要在水里放把生锈的菜刀让螺们尽情地吐泥。母亲因为担心外面卖的田螺不够干净, 她向来是严禁我们去外面吃的。其实那个年头不晓得在母亲背后偷着吃多少回了。美味当前,有谁抵挡得住诱惑呀?
我俩尽情吃个够之后,会叫碗龟苓膏来解除嘴里的辣味; 如果怕上火的话,还可以到凉茶铺去点上一杯王老吉或者狮子草来喝。“要不我们再去吃肠粉吧!”阿励又提出新的建议。
“嗯,好!”我爽快地答应她, 因为游完泳之后都没有吃正餐, 于是我们又挪步到附近肠粉店去。肠粉是南粤早茶的特色餐点,做法是先用一张薄粉卷上滑肉,卷成一条后再切成约八厘米长的小段,上蒸笼蒸熟,出笼后浇上熟油、辣椒酱和海鲜酱等佐料即可食用。看店员制作肠粉这事本身就很有趣,她揭开热气腾腾的蒸锅,把待用的素粉皮从像抽屉一样的盒子里抽出来,在上面铺上肉末再放回去蒸几分钟, 蒸熟后拿铁片把肉粉皮刮下卷成猪肠状,在上面抹上熟油和生抽后就可以上碟了。真正地道的肠粉应该是皮薄透明,口感爽滑才是上好的。
吃完油腻东西当然又需要找解腻的小吃啦。酸味菜自然是最佳的选择,故乡的泡菜酸甜可口,品种繁多:白胖的萝卜、脆生生的卷心菜、扁长的刀豆、爽辣的酸姜醋,还有可口无比的山楂果和酸木瓜。吃完这些之后, 阿励拍拍肚皮,一副很满足的样子,这家伙真是个小吃货。
阿励和我大学毕业后分道扬镳,我们一个去了英国,一个去了美国,不久之后便失去了联络,因为那是一个还没有社交网路和智能手机的年代。当初满怀憧憬出国的时候,还以为故乡是随时可以回去的。但到了海外, 起初只顾着打拼而奔波忙碌,后来日渐熟悉便开始融入异地的生活,一转眼十几年就过去了。故乡仿佛变成电影镜头里朦胧的远景,越来越难以回忆起她具体的面貌,就像某首诗中所说的那样,故乡终于也只是“故乡”二字而已。
其实,我们在世上的年日都很短暂,再好的朋友终久还是会离别的,因为没有不散的宴席。故乡,是我人生旅途的起点,那里曾经有父母、有手足、有童年好友的伴随。更重要的是,他们的爱一直都深藏在我的心底!我为故乡带给我的美好时光感恩, 更祈求神的恩典和慈爱也会临到在故乡的亲人们。